20世纪80年代,中共中央连续发出5个关于农村工作的“一号文件”,有开创性的历史意义。我很荣幸地参与了部分文件起草工作。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,回忆那段我们所了解的有关起草见闻,别有一番意味。
缅怀两位逝者
在起草文件的团队里,林子力和张云千是两位杰出的主要执笔者。这两位研究员调查、写作都很努力。记得1983年的“一号文件”就采纳了他们的一个重要创见和论断:“统分结合、双层经营的联产承包责任制,是党的领导下我国农民的伟大创造,马克思主义农业合作化理论在我国实践中的新发展。”我当时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对雇工问题的争论。我们找了《资本论》等马列主义原著,寻找区分小业主和资本家的依据,杜润生(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主任,兼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主任,主持起草农村政策文件)为此问题还派人赴东欧考察。林子力等理论组同志跑了江苏等几个省,走访了60多个涉及雇工的单位,指出了雇工现象的“多样性、复杂性、不确定性和可塑性”,在一个历史时期内“为发展生产所必需,利大于弊,不妨允许,以便为改革摸索经验”。林子力还对我们笑论,人的智商不一样,能力不一样,天下不能都是博士,没人种田哪有饭吃;有些人是当老板的料,有些人只能做粗壮工,社会总是有不同层次的分工;当然也可以互相转化。张云千是水利部副部长的儿子,但他从无高干子女的架子,同样与张子力一起埋头苦干。我那时主要在流通组协助段应碧做些资料工作,打打下手,但被这些“老同志”(其实是不老,只年长几岁)精神所感染,真心诚意跟他们学。
一字值千金
在起草文件过程中,常常为一字一句,争得面红耳赤,这可不是咬文嚼字,而往往是事关大局。
一次是杜润生同志从耀邦同志那儿回来,说罗马尼亚党政代表团向胡探询:家庭联产似乎近于单干,联产是好的,“家庭”两字可否不要?
这一传达,就像炸开了锅。当时国务院农研中心副主任吴象第一个站起来讲:“那怎么行?家庭是基础,这两个字万万不能删。”然后七嘴八舌,讲到大农业也不排斥家庭经营为基础,等等。最后还是坚持未改动。
又如小城镇建设,当时统购统销尚未废除,农民进镇有个吃饭问题。开始文件初稿写的是允许农民自带口粮进镇干活。但一个月就要吃三四十斤米,吃完了还得回去背,太不利索了。于是有同志琢磨出一个字:把“自带口粮”改为“自理口粮”,“带”字换了“理”字,可带、可买、可借,就多了法子,活了路子。
对争论的许多问题,一时难定,也开了一些口子:允许分散决策,多点试验,以分散风险。只要群众自愿就可以。这就给辽阔祖国的各地区以因地制宜之权。杜老的名言是,允许试验,先多样化,再逐步规范化。这在冲破计划经济千篇一律的时代,是难能可贵的思路大解放。
上下左右对话互动
每一个“一号文件”,都是各方利益博弈的结果。农口同志与财贸计划口等同志常有争论。因此,除了起草组内部争,还常召开与各有关部门的座谈会。每次座谈会的通知上都有一句话“本次座谈会由杜润生同志主持”。有了这句话,大体就能有请必到,包括田纪云等副总理级的人物。 在1985年的“一号文件”《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》中,第七项政策是为“放活农村金融政策”,允许“适当发展民间信用”。这可是一个金融领域的新突破。
在起草此文件前,金融组黄鸣
等人准备了许多材料。当时中
国人民银行行长为陈慕华同
志,人称“铁女人”。事先杜老安
排我们几个地方同志与陈行长
对话。她下午3时到会,声称4时要接待外宾,让我们有话快说,杜老叫我先说,我用8分钟说了5点意见,包括合作基金会等。不料陈行长很爽快地表态:5条意见,4条同意。不能在贷款上开“一风吹”的先例,但可以考虑那时确是瞎指挥,农民已受了苦,就按“挂赈停息”处理。我笑笑说,“账挂着,下面千年不赖,但也只能万年不还”。陈行长没有发脾气,反而笑笑说:“又给你们钻了个空子。”对话在半个小时内就轻松结束,大家松了一口气,说,铁女人很和气嘛!
虽然20多年过去了,但起草各个“一号文件”时的群众路线和民主风气,至今记忆犹新。调查研究、走访群众、尊重基层创造、老中青结合的团队、部门对话和争论,形成了一幅民主决策和科学决策的风景线。
(据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吴镕/文 2008年8月28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