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B2版:文摘

围棋是怎样成为高雅游戏的

  在五局三胜的“人机大战”中,世界围棋冠军韩国棋手李世石对阵围棋人工智能程序AlphaGo(被中国棋迷们戏称为“阿尔法狗”),在连输三局后扳回一局,最终以1比4告负。“人工智能能否全面压制人类”成为热议的话题。纵观围棋历史,从发明到普及,也不是一帆风顺的。
声名不佳的早期生涯
  围棋早在先秦就已出现,然而在关于其起源的传说中,这种游戏的形象远没有后世流传的那样高贵。
  战国末年的史书《世本》记载:“尧造围棋,丹朱善之”,晋朝的张华在《博物志》中进一步申说:“尧造围棋,以教子丹朱。或云舜以子商均愚,故作围棋以教之,其法非智者不能也。”这两则记载最早学习围棋的人物“丹朱”和“商均”,是中国传说中著名的“不肖子”,他们本来可继承父亲尧和舜的领袖之位,却因人品和才能不足统领天下,分别被舜和禹抢走了王位。这种与反派人物的瓜葛,让围棋从诞生开始就陷入了相当不利的舆论环境。
  后人在反对围棋时,常常会引用这个起源传说。比如东晋大将陶侃曾没收部下的围棋和博具,全部扔到长江里,并且声言:“围棋,尧舜以教愚子……诸君并国器,何以此为!”南朝宋明帝热衷于围棋,大臣虞愿也曾以“尧以此教丹朱,非人主所宜好也”为理由,劝皇帝放弃这一爱好。
  在农业社会里,大多数人都要进行生产劳动,才能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,因此,在秦汉以前的历史记载中,围棋很少获得正面评价。人们常常将围棋和当时流行的另一种游戏“六博”并提,合称“博弈”。《论语·阳货》中记载孔子的话说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为之,犹贤乎已。”在这句话里,“博弈”仅仅比什么都不做稍胜一筹,而且只有“饱食终日”的人才有资格进行。孟子则将“博弈好饮酒,不顾父母之养”作为浪费粮食的“不孝”行为,进行了严厉批评。
  对围棋的辩护与反驳
  西汉以后,随着生产力的提高,有资格“饱食终日”的人越来越多,更多人始识围棋的魅力,并沉迷其中。为了让自己的爱好合法化,许多人开始通过文学作品为围棋辩护。其中辩词最为雄壮的要数汉赋大家班固了。
  班固在其《弈旨》中说围棋“局必方正,象地则也;道必正直,神明德也;棋有白黑,阴阳分也;骈罗列布,效天文也;四象既陈,行之在人,盖王政也。……上有天地之象,次有帝王之治,中有五霸之权,下有战国之事,览其得失,古今略备”,俨然将这种游戏说成了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。
  此外,围棋本来就是模拟战争的游戏,因此强调围棋和兵法的关系成了当时比较流行的辩护方案。西汉末刘向曾作《围棋赋》,“略观围棋,法于用兵”,可说是现存文献中最早将围棋和打仗联系起来的段落。东汉大儒马融在其《围棋赋》里进一步说“三尺之局,为战斗场。陈聚士卒,两敌相当。怯者无功,贪者先亡”,在围棋之道和兵法之理间建立了具体联系。
  然而,这种以围棋作为兵法教材的说法很快受到了挑战。三国时,吴帝孙权的太子孙和看到自己手下的大臣们不但不努力学习、认真工作,反而一个个沉迷上了赌博和下棋,觉得非常担心,便组织了一个宴会,命令与会者分别撰写论文,矫正这种风气。其中史学家韦昭的论文写得最好,在后世广为流传,还被收入了《文选》之中,这就是著名的《博弈论》。
  韦昭认为,围棋和六博等游戏会让人“专精锐意,心劳体倦,人事旷而不修,宾旅阙而不接”;沉迷其中则可能导致“赌及衣服,徙棋易行,廉耻之意驰,而忿戾之色发”等等问题。
社会变动中的新希望
  真正让围棋突破困局的,是魏晋以来权力格局的变化。汉朝400年来,一直是刘邦的后裔做皇帝,刘氏的子孙,只要在成年后当上皇帝,与手下的大臣就形成了上司与办事员的关系,可以要求他们将全部的精力奉献给自己。但自从曹丕代替汉献帝做了皇帝以后,皇帝的宝座便不再是一家的禁脔,只要是掌握实权的人物,都可以对这个位子有所希冀。
  皇帝要笼络有权势的士族,最主要的方法就是让这些世家子弟在自己身边做官。魏晋之间史书中经常出现的黄门侍郎、散骑常侍之类官职,就是专门为皇族和士族所设立的。这些官职上的士族,与皇帝不再是统属关系,而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互相合作的关系,士族子弟再也没有理由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时间为皇帝卖命。因此,士族们在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”之余,自然乐于寻找一些远离事功的游戏来打发时间,曾遭鄙视的“博弈”等智力游戏,此时反而成了被推崇的对象。
  东晋最有名的两位士族领袖王导和谢安,均是围棋的忠实爱好者,在他们的倡导下,围棋渐渐变成上流人士的一项必备技能。东晋学者范汪曾著《棋品》《围棋九品序录》,模仿当时将人才分为九品分配官职的“九品官人法”,将棋手也划分为九个品级,类似于今天的职业分段。在当时士族的眼中,围棋已经开始与其他赌博游戏划清界限,从笼统的“博弈”中脱离了出来,成为一项有益而高雅的运动,并产生了一批公认的高手。
从崛起到极盛
  两晋时期,围棋虽然成了士族社会中的流行游戏,但日理万机的皇帝们却只是偶尔为之,并未沉迷其中。到了刘宋时代,嗜好围棋之风已经蔓延到宫廷。
  刘裕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,就是一位著名的棋迷,他曾与当时“棋品第三”的大臣羊玄保以郡太守的官爵为赌注对弈,输棋后真的让羊玄保当上了宣城太守。宋文帝的儿子宋明帝刘彧虽然棋力不高,却对围棋有着异常的爱好。他为了确定自己和身边大臣的棋力,模仿当时的九品官人法,设置了“围棋州邑”。
  刘宋灭亡后,这种在全国范围内为棋手定品的活动传承了下去。
  与宋明帝相比,齐梁两代的皇帝对围棋的热爱犹有过之。齐朝的开国之君萧道成在刘宋时就是围棋高手,曾位列第二品,还撰写了围棋专著《棋图》两卷;梁朝的开国之君萧衍习惯白天工作,夜晚通宵与大臣对弈,在位期间主持了多次品棋活动,并撰写了《围棋赋》《棋评》等著作。在这些华美辞章的冲刷下,围棋逐渐洗脱了早先的恶名,镀上了一层高贵的金身。
  士族间的流行加上皇帝的倡导,使围棋在南朝的地位急速提升。梁朝大文士沈约在一次面试少年英才时曾指出,当时天下人品评人物的标准“唯有文、义、棋、书”。沈约的这一句断语,意味着围棋已和文才、义理、书法并列,跃身为上层社会最为重视的技能之一。到了唐宋两代,宫廷中出现独立的棋院和专业的棋士,围棋开始走向业余爱好和专业研究齐头并进的康庄大道。
  经过了数百年的沉浮,围棋终于获得了自己独立的地位,并在其后的1000多年间,成为东亚文人雅士们最为钟爱的智力游戏。
  (据澎湃新闻网 徐俪成/文2016年3月15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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