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暗访十年》李幺傻 著
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
本书作者曾从事过公务员、记者等职。现供职于南方某报业集团。为知名暗访记者。
这虽然是一部小说,却有作者的经历糅合于其中。小说揭示了乞丐、酒托、代孕母亲等隐秘社会群落的生活。
我扮作乞丐,暗访乞丐生活,因为有文化,认识字,被丐帮老大带到丐帮帮主生活的城市窨井里,帮助管账。
白天,我继续在街头乞讨,夜里和老大们住在帮主的窨井里。
每天晚上挨着我睡觉的那个老大,是刚刚提拔的。他也只是比我早两个月才有资格睡在窨井中。他年龄已经很大了,额头和脸颊上的皱纹密密麻麻,像被刷子刷过一样,腰身佝偻,像个虾米。后来我知道,他已沿街乞讨五六年了。
以前管财务的人是怎么死的,帮主的身世,也全是他告诉我的。他还偷偷告诉我说:“帮主是个大混球,手里有命案。”
当初看到那些老大时,我就认定了这个老大是好人,他的嘴角有两撇愁苦的纹路,就像一对小括号。他不像他们那么凶恶霸道,他就像一个刚刚从田间地头回来,摔打摔打裤脚上的尘土,再点燃旱烟袋的农夫。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农夫,被人欺负后跑到城里做了乞丐。这些也是他后来告诉我的,他说他想走,可是拿不出放在帮主手中的“提成”。
他姓吴,我那时候一直称他吴哥。
吴哥手下有6个乞丐,大部分都是假扮残疾人的少年,帮主给少年们规定的任务是每人每天要乞讨到100元。别的老大手下如果有人没有完成任务,就会遭到毒打、挨饿等惩罚,第二天还要照样去干活,可是吴哥从来不打这些少年,完不成任务的时候,他也会假扮成瞎子上街乞讨,拿着个破碗,拄着根竹竿,靠在公交站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说:“大爷大哥行行好,给我一元不嫌少,回去你捡金元宝。”
吴哥说,帮中还有几个打手,平时就在城乡结合部游荡,看到那些没有人照管的孩子,或者跑出家门的孩子,就偷出来,在一个连吴哥也不知道的地点,这些可怜的孩子被弄断腿脚或者手臂。再过一段时间,这些孩子就被带出来乞讨。
我听得大汗淋漓。
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,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打手弄残孩子的现场,但愿这些只是传说。
我一定要离开这里,呆在这里早晚会送命的。
第二天,我把自己要出去的想法偷偷告诉了吴哥,我感觉到他是一个绝对能够靠得住的人。吴哥说,他也早有这个想法,只是考虑到钱还在帮主手中,他不愿意就这样空着手跑出去,家中一儿一女还等着他养活。
我说,钱不要也行,赶快出去,出去后什么都好了。你是老大,没有人监视你,什么时候想走就能走。
监视和告密在乞丐群落里无处不在,这就像白色恐怖一样。
吴哥说,他不甘心,他不甘心这些年乞讨的钱都送给帮主这个大混球。
吴哥还说,他只要自己的那一份钱,拿到钱后,他就回家,在村中盖一座两层高的小洋楼。夜晚吃过饭后,就搬张藤椅坐在楼顶上,吸着旱烟叶子,不,那时候就不吸旱烟了,改吸过滤嘴的红塔山,看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了,就给飞行员说:“伙计,也来一根吧。”
我说,人家飞行员才不要你的烟,飞机上不让吸烟。
吴哥认真地说,那就让他带回家吸嘛!怕啥?老哥有钱嘛!
我想起了那个疯女人,我问吴哥窨井里怎么会有一个女人。吴哥说,这个女人以前也是草花头(乞丐),是别的男草花头发现她夜晚睡在公园里,就把她绑架了,带进窨井里,进献给了帮主。
没有人知道疯女人家在哪里,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经历,她来自哪里。直到现在都能看出她是很漂亮的,她有过丈夫吗?她的父母会不会一直在寻找她?她难道要在窨井中生活一辈子?一辈子都做帮主的泄欲工具?
吴哥问我帮主的钱都放在哪里?
我说,你想干什么?
吴哥说,他只是随便问问,他们那么多钱放在他一个人手中,会不会有事?
我说,帮主每隔几天就让人把零钱换成整钱,藏起来。窨井的角落有个铁罐子,铁罐子下面有个洞,钱都藏在洞里面。
吴哥没有说话,只用一双因为浑浊而显得忧伤的眼睛望着天空。
后来,我一直后悔那天把藏钱的地点告诉了吴哥。如果没有告诉他,也许就没有以后发生的事情,我也就不会这样深深追悔。
当天晚上,也许是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,睡在最外面的我,突然听到了一阵打骂声和求饶声,刚开始还以为是做梦,后来声音越来越大,我惊恐地睁开眼睛,突然看到吴哥倒在地上,脸上全是鲜血,像一层红纸糊在脸上。他呻吟着,喘息着,声音很大,像拉动了风箱。
看到吴哥伤成了这样,我忘记了害怕,问帮主:“怎么了?为什么打他?”
帮主没有说话,我又看着烛光中刀疤那张异常狰狞的脸,刀疤说:“他妈的偷老子们的钱。”
吴哥有气无力地说:“我只想回家,我只要我那一份。”
第二天早晨,我出去得很早,我临走时看到吴哥躺在地上,向我露出了凄凉的微笑。我抓着吴哥的手,吴哥的手冰凉冰凉,像一截铁器。我想对他说,吴哥,等我回来。可是我不敢说。帮主像一只盯着老鼠的老鹰,蹲在墙角。刀疤像个流氓一样斜着身子站在身边,一条腿直立不动,一条腿不断抖动着。事实上,他就是一个流氓。
吴哥也想对我说什么,可是终于没有说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