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31日,20集专题片《我和我的祖国》在央视一套隆重推出。这部专题片以第一人称作为讲述的视角,生动呈现出一个真实、温情、与个体息息相关的中国,盛放每一颗中国心。日前,记者专访了专题片的总策划崔永元。
关于爱国
记者:从三年前开展的“我的长征”到如今策划的“我的祖国”,您在梳理历史时,似乎特别关注个体的内心表达。
崔永元:因为历史总是由个体汇聚而成的,从个体探入,往往能够抵达心灵,也就更容易抵达历史。什么叫爱祖国?就是一个人能踏踏实实地为这块土地、为这块土地上生长的人干一些实事。这就是最真实的爱国。
我们的第一代外交官,当时他们连吃西餐、递交国书都不会,连护照都没有,就拿着介绍信出国;我国生产第一辆汽车时,为了打出汽车的外形,几十个工人拿着橡皮锤子手工敲出来;为了展开第一次大规模地质勘探,任弼时的侄子任湘当时是纺织厂厂长,因为祖国需要地质学家,他就去前苏联学地质勘探,那是真的从零开始,就是他们那一代地质人,为新中国找到许多矿藏。
记者:都是历史的细节。
崔永元:最打动我的正是那些最细小的地方。新中国刚刚建立时,一批科学家从海外归来,他们在船上得知国旗是五星红旗,但谁也没见过,他们就拿着纸笔自己画,画自己想像中的五星红旗,画出来各不一样。直到船靠上码头,他们才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五星红旗,那一刻的激动,就是爱国。这部片子中传递的很多精神内涵,都是现在这个社会最缺乏的,都是现代人最缺乏的。
记者:历史是一面镜子。
崔永元:这面镜子,对我们今天如何真正有效地开展爱国主义教育,就有一定的启迪作用。其实爱国就是每个人多做体面的事,整个国家就体面了。
关于责任
记者:那一辈人的热爱,是很自觉的。
崔永元:我们采访任湘的时候得知,他的大女儿在他全力勘探时患了重病,但他手里的工作一刻也停不下来,最后女儿就死在他的怀里。现在再讲起这段经历,他连眼泪都没有了。
记者:他是“中国地热之父”,但他也是女儿的父亲。在现在一些年轻人看来,这样的父亲只顾工作,不顾女儿。
崔永元:可以有点不理解,但应当心存敬意。虽然现在不再提倡“大公无私”,但是“大公”还是要的,现代人既要讲私人利益,又要有公共立场。现在我们对孩子的培养,“有私”方面不遗余力。家长都在教孩子怎么保护自己,怎么别吃亏,怎么得好处。但往往忽略了,教会孩子给别人笑脸,帮助别人,就会带来整个社会环境的宽容,这种教育也很重要。一个社会的制度、道德体系,一定应该是良性循环的,恶性循环的话,没有人能得到好处。
记者: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,责任。
崔永元:“责任”这两个字,正是这部片子想要传达的。责任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,不过遗憾的是,责任这两个字已经快失传了,起码是不时髦了。
我们有一集叫《八九点钟的太阳》,采访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留学生,他们身上特别有责任感,后来都成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的栋梁。节目组的三位年轻记者采访他们时,很多问题问不下去。他们总爱问人家,你们当时遇到过什么困难吗?你们是不是缺乏经费?那一代人却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。因为他们的工作正是克服一个困难,再面对下一个困难。这跟现在的人不一样,现在有些人可能克服了一个困难后就一马平川了。甚至像我女儿这代人,生下来以后就没遇到过什么困难。
那群“八九点钟的太阳”遇到过什么困难?他们到前苏联留学,从第一天开始,老师讲课就是用俄语,可那时候他们中没人懂俄语。有一位留学生说,他们刚到那儿连菜谱都看不懂,第一顿吃饭时点前三个,结果都是汤。第二顿就点后三个,结果全是饮料。连着两顿都吃不上饭。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他们开始了留学生涯。那一代人就是这样努力学习,而且还学成了。我们很难用今天的经验来描述他们克服了多少困难,吃了多少苦,才终于完成学业。他们不是为自己而学,不是为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学,是为责任而学。
记者:为了对国家的责任。
崔永元:有时候我内心会非常焦虑,当责任成了一个中性词,甚至成了贬义词的时候,我们该怎么办?其实,一个人对别人不负责任就意味着对自己不负责任,对自己、对别人都不负责任,就意味着对国家不负责任,那你还能要求谁对你负责任?
关于快乐
记者:当年轻记者们与老一辈对话时,已经在传承“责任”的理念了。
崔永元:对!采访了我国建造核潜艇的总工程师,我们的“80后”首席记者刘宇回来以后掉眼泪了,她是真的受到了触动。听这些年轻人讲采访经历,我感觉到那一代人身上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他们特别快乐,尤其享受工作的快乐。我采访过中国第一代女拖拉机手梁军,据说老版人民币上的女拖拉机手的原型就是她。她就特别快乐。她说当时派她去学开拖拉机,她特别自豪,“农场里这么多女人,就选我去,你想想。”她讲起自己学开拖拉机时,砸开冰河,取冰水来喝,吃冻得比手榴弹还硬的大饼,她觉得这些都是笑料,根本没觉得苦。在今天这个社会,这样的快乐观尤其值得提倡。我们很现实地说,现在大部分人的工作都在当饭碗用,希望拿它换来收益,养家糊口。这个一点错误都没有,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,或者思考一下,这种喜欢能不能像梁军开拖拉机那么纯粹。
记者:这在很大程度上,也反映出如今人们对成功的误解,以及对工作的功利化取向。
崔永元:功利化的“成功”,对社会、对国家、对未来带来的是损害。而我们从前辈人身上看到的,是对工作发自内心的喜欢,这种喜欢、这种快乐恰恰是现在许多“成功人士”内心所缺乏的。所以我想,一个国家里,有这么多行业,这么多岗位,如果每个岗位都有喜欢它的人来做,做得踏踏实实,做得快乐,这就意味着国家强大。
(摘自《解放日报》吕林荫/文 2009年9月4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