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部“能上能下”在古代是一种常态,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名臣能吏都有因故被降职的记载,也有谪、逐、贬、罢、黜多种说法,但最具文化内涵的,要算“左迁”。如大家熟知的白居易左迁九江司马时所作的《琵琶行》,李白则在好友王昌龄左迁龙标时,写下“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风直到夜郎西”。韩愈更是在左迁潮州的路上直抒胸臆:“云横秦岭家何在,雪拥蓝关马不前”,道出了自己的满腹委屈、愤慨和悲伤。
断崖式降级:古代为官常态
俗话说“伴君如伴虎”,在封建王朝,如果心理素质不高,千万不要做官,除了不能违法,更不可触犯天颜(皇帝),轻则个人问罪,重则全家连坐,像断崖式降级这种处罚已经算轻的了,可谓家常便饭。从屈原、贾谊开始,这些被降级的官员,被称为谪官。
作为中国文人从政的标志性人物,苏东坡忽上忽下的宦海生涯,极具标本意义。他的频频左迁,很大原因是陷入了王安石变法的新旧两党之间的党争。苏东坡为官41年,官职一度从兵部尚书、礼部尚书这样的二品(副国级)降为从七品的黄州等团练副使(副县级)、八品的儋州别驾(副科级),但他每次仍然泰然处之。苏东坡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投机去选择站队,所以既不能容于新党,又不能见谅于旧党,甚至主动要求降级外调。
赵宋朝祖训有不杀文官之言,故党争中失败的官员多以被贬官作为惩罚,并且官位越高、声望越著,贬得就越偏远。宋代谪贬到海南的高官就有27人,除了兵部尚书卢多逊和司徒丁谓,还有4个宰相级别的名臣李纲、胡铨、赵鼎、李光。
除了党争,得罪皇帝和皇帝身边人也容易被贬。杨仪是诸葛亮幕僚,但在刘备征东吴之时,就因为与尚书令(相当于刘备的大秘书)刘巴不和,直接被贬到弘农当县长去了。
唐朝的姚崇被称为“救时宰相”,他的几起几落常常被拿来作为官员“能上能下”的标本,这也是古代官员被贬的几种原因。早在武则天执政时姚崇成为了宰相,但却被贬去地方当了刺史,原因是得罪了皇帝身边红人张易之;唐睿宗时再次被起用为相,没多久又被贬为申州刺史,这次是他参与李隆基与太平公主之间的政治斗争,可谓站队失势;最后,唐玄宗李隆基第三次起用姚崇为宰相,这也成就了开元盛世,但最后却因为儿子的腐败,再次被降级为开府仪同三司这样的非领导职务,晚节不保,让人唏嘘。
谪官生存模式:此心安处是吾乡
由于贬官往往要被迁往荒远穷僻之地,形同流放。从“庙堂之高”贬往“江湖之远”,是士大夫群体被惩罚的主要方式。
韩愈大半生仕宦蹉跎,50岁才因参与平淮而擢升刑部侍郎,这可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劳。但仅两年后,韩愈看到唐宪宗热衷信佛,便写了一篇《谏迎佛骨表》,劝谏信佛,称其于国无益,结果触怒了唐宪宗,被下令处死。经裴度等人说情,才被贬为潮州刺史。即使如此,做过监察御史的老韩依然坚持自己主张,“本为圣朝除弊政”,却招来一场弥天大祸,不过自己仍旧“肯将衰朽惜残年”。
因孤忠而获罪的锥心之恨,因丧女(十二岁的幼女惨死贬途)的切肤之痛,交织在一起,即是韩愈当时之心情。不过生活总得继续,韩愈发完牢骚还得继续上路。到了潮州,他治水,让恶溪变清流;除恶,写下千古名篇《祭鳄鱼文》,立志“收我骨瘴江边”;兴学,将自己在潮期间俸禄全部投入办学。到后世,老百姓把这里的山水纷纷改了韩姓。士大夫从政的终极意义,没有在长安城的金銮殿上完成,竟是在左迁的地方实现了。
历史上如韩愈这样的谪官很多,都未因远离庙堂而颓丧,而是在经历了最初的痛苦、不适应之后,做到了旷达自适,有益于世,为官有为,正如苏东坡所言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
于是呈现出这样一种模式:除了少数的如陶渊明等人,这一群体都怀有这样一种心思:宁愿做一个存在巨大政治风险的官也不愿回老家种地。
在古代,讲求的是“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”,总还是等着被朝廷记起的那一天,这里面交织着他们人生的大欢乐和大悲哀。如朝廷闻奏韩愈在潮州的政绩,也开始慢慢复用,后来回朝相继出任了吏部侍郎、御史大夫等职,被委以人事和监察方面的重任。欧阳修也说过:“况介等此者虽为谪官,幸蒙陛下宽恩,各得为郡,未至失所。
有盼头,这也成就了古代不少名臣的仕途轨迹——在担任了中央领导职务后,因为种种原因离开了领导岗位,改到地方基层任职(甚至不再任职)。但他们无怨无悔,始终兢兢业业地工作,后来再次成为了中央领导人……
张居正难题:通则不痛
按理说,因行政失误被降级,应该是主流,历朝历代也有相关规定。如宋朝官员如果有政绩低下、越职言事、徇私舞弊、泄露机密、荐举非人、执法不公等情形,都可能被降级使用,但这类比起党争贬官的人数却微乎其微,根本原因在于确定官员是否存在行政失误的裁量权在上级,弹性空间很大。
为此,朱元璋建立明朝后,制定了百官考核之法,共分为考满与考察两种,二者相辅相成,均由吏部与都察院共同负责,亦以八法衡量。处罚分为致仕、降调、闲住、为民四等。明初,考课制度得以较认真严格地进行。但明中叶以后,考课制度逐渐流于形式,百弊丛生,导致机构逐渐臃肿。到万历皇帝时期,已积重难返,此时张居正开了一副舒筋活血打通经络的药方,这就是考成法,此法对当时明朝官员能上不能下的情况有了一些改变。
考成法类似现在企业里面的绩效考核。比如一个知府,一年开始把今年要做的所有事写好,自己留一本,张居正那里留一本。到了年底都察院、六科和内阁进行层层核对,如果没有完成,知府就会被贬为县令。如果还不完成县令的核定任务,继续贬官,直到贬为庶民为止。
万历九年时,光在中央裁减的官员就达到419人,而在地方上裁减的官员则达到902人。在张居正主政的10年间,因执行考成法而被裁撤的官员竟然占到了官员总数的三分之一。
可惜的是,这种严格行政失误降级的规定,最终仍输给了政治斗争。考成法给每个知府、知县都制定了明确的政绩指标,完不成要降职,这也让一些官员为保头上的乌纱帽,要么造假,要么欺压老百姓交税,老百姓没钱交就流落他乡变成流民,时常聚众起义。张居正倒台,新法也被全面废止。
(摘自《廉政瞭望》舒炜/文2015年第14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