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们被称作“农村版海归”,她们的城市经验将改变后代的命运,也正改变着中国农村的社会生态。然而,相应的注脚是,她们付出了最好年华的地方不再与她们相关。2008年,当社科院妇女研究中心国情考察组设计“返乡打工妹状况考察”项目时,中心顾问孟宪范说:“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打工妹为什么回到家乡,也很少有人关注她们目前的生存状况。”
怀里揣着只“小兔子”
变化最初是悄悄地从消费方式中透露讯息的。
“你第一个月工资怎么花?”这是社科院副研究员陈午晴为访谈所设计的180多道问题中最具意味的一个。答案总是细微而具体。一个河南女孩小王买了衣服和零食,还有一本书《人性的弱点》。宁夏女孩小静将首月工资用于支付衣服、化妆品、小灵通。她们开始说普通话,养成新的卫生习惯。
这让社科院妇女研究中心顾问孟宪范感觉到,“这些女孩子们大部分都很认同城市生活,新一代的女性农民工正希望将自己身上的农村符号洗掉”。
变化并未仅止于此。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小静,曾在宁夏、湖北等地打工,现在因病返乡休养。“这里缺外面的热闹,坐在这里让人心发慌,不想上进。”这个23岁的女孩并不想在家务农,她还想回到城市去。而在宁夏西海固的一个村庄,返乡后成为村妇女主任的红姐说,“我总想做点啥”。她曾经“空想了好多年”,现在已想出来自己要办一个养猪场。
尽管她们返乡后的生活有时充满坎坷,但孟宪范敏感地发觉,“发展意识常常是这些打工妹在她们家乡的环境中所特有的,她们不满足于传统的社会方式和社会角色,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发展空间”。“就像怀里揣着只小兔子似的。”孟宪范这样形容那些热切企盼创造自己事业的女人们。
女儿们的命运
最让调研者们感到震惊的,是这群曾在城市中生活过的打工妹们,视子女的未来高于一切。
在宁夏西吉县,调研者们碰到了38岁的华姐。在调研者的笔记中,这个脸颊上泛着高原红的女人,“反应有些迟钝”。但也正是这样一位母亲,在去银川摘枸杞赚了2600元后,除买了500公斤小麦做口粮外,余下的钱存了起来,“准备用来供孩子上学”。
这样的观念,让调研者们看到了一种希望——切断农村妇女因缺乏受教育机会而产生的命运代际传递。某种静悄悄却坚实的改变,发生在今天女儿们的处境与过去女儿们的处境之间。
调研者们发现,随着外出务工的女性增加,乡村中性别歧视的色彩正在不断被弱化,“她们在城市里较少看到歧视女性的现象,女性受教育程度也完全不比男性低”。
挂念中的城市
这群在十七八岁进入城市的女孩们,将最好的年华留在了城市,并在22岁左右回到老家。返乡的原因可能有很多,包括结婚、生育和照顾孩子,还有一些是为了赡养年迈的父母。
穿戴时尚的小娟在深圳打工3年后,为了照顾肝硬化的父亲而回到家乡。在她回到家乡很久之后,身上仍戴着在深圳买的耳环,穿着在深圳买的衣服。但这些与深圳有关的东西,也只能勾起她的回忆而已。尽管她还和曾经的同事们保持联系,可她也清楚,自己也许再回不到那条流水线、那个工厂、那座城市。
孟宪范说,家庭的功能需要家人厮守在一起才能完成,分离是这些打工妹家庭的常态。这种生活状态不难描述:年轻的女孩们在适婚年龄回到老家,经人介绍结婚。婚后,她们也许将和自己的丈夫一同出外打工,直至怀孕,她们默默地离开城市,重新回到农村。
离去或归来,选择的权利常常并不在这些还很年轻的打工妹手上。在户籍制度尚未松动的当下,曾经的打工妹们总还要继续她们的生活。这些接受过工业文明洗礼,因而“更有想法”的女性,正在乡村中寻找不同的社会角色定位。
目前对于返乡打工妹这一群体,尚无确切统计数字,但她们的常见角色包括:有些自主创业,开办养殖场或来料加工厂;有些当上了村妇女主任、计生主任或小组长;有些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,在中心镇专心做陪读妈妈……当然,仍有一部分回到了耕田的农业生活。不过,无论如何,她们正在以最具体的方式改变农村的社会生态。
(摘自《中国青年报》赵涵漠/文 2010年6月16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