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报记者 李 啸
千人泪别毛文国
离追悼会开始还有2个多小时,殡仪馆里已聚集了近百人,他们都是来送别毛文国的。
台风“莫拉克”带来的暴雨冲毁了石门村通向外界的公路,汽车已无法通行,不少村民便徒步前往,他们穿过满目疮痍的泥沙乱石,为的是最后见一面自己的村主任。
60岁的石门村村民毛杏孝患有心脏病,随身带着救心丸的他与老伴徐孟浓互相搀扶着,颤颤巍巍地上路了……
8月12日14∶30,奉化市殡仪馆。距离追悼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,大厅里已挤得水泄不通,队伍开始向门外不断蜿蜒。
毛文国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,化妆师给他精心上了妆,但人们还是依稀看到他脸上的伤痕。遗照上,他那亲切的微笑让所有前去送别的人都红了双眼。“爸爸,我还有3个月就退伍了,为什么你不再多等我几天,我们快2年没见面了啊……”追悼会上,刚刚赶回家的毛顶泣不成声。“弟弟回来了,全家人能团聚了,爸爸你怎么就走了呢?为什么没有奇迹,为什么……”女儿毛丹丹一边哭一边努力挣脱毛顶的手,跪着一步一步靠近毛文国的遗体。
此情此景,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。哀乐阵阵,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哭声。人们在毛文国的面前点上一炷香,有的深深鞠躬,有的默默肃立。
从8月10日到8月12日这三天,有2000余人次前往这位村主任灵前吊唁。
直面“空壳村”
2005年6月,毛文国当选奉化市溪口镇石门村村委会主任。上任之初,毛文国面对的是一个贫穷的大村。石门村地处高山,2004年由原先的石门、金竹地等6个行政村(61个自然村)合并而成。
溪口镇镇长杜中权称:“石门村是溪口镇人口最多,面积最大,也是集体经济最薄弱的一个行政村。”
不过,贫困的石门村也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,一条山溪穿村而过,这里是宁波市有名的竹乡,全村拥有1.47万亩山林,其中1万亩是毛竹。
村文书毛范芳说,早先,这个“靠山吃山”的村子还算过得去,可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和发展,越来越多的青壮年走出大山,外出打工。总人口3300多人的石门村,常住人口只有1200多人,“3860部队”成了石门村的主力。此时上任的毛文国,将要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空心又空壳的山村。
无人能知这位村主任彼时的想法。毛范芳记得,竞选时,毛文国曾在村子的菜场前贴出一张类似“施政纲领”的告示。
4年过去了,尽管其中的一些计划还没来得及实现,但村里的变化,村民们却是看在眼里,记在了心上——
4个高山自然村有了水泥路;露天菜场换成了拥有6间店面、水泥地坪的新菜场;独具石门特色的新牌楼让村民顿生自豪感;两个新建的大操场吸引了许多村民前来晨练;6座环保公厕分布在村子四周;公交车站修到了村中央……“如果在一个富裕村,这恐怕都不稀奇。但在石门村,这些可不简单。谁都知道村里没有钱,是文国他们争取外面赞助来的,没向我们摊派过一分钱。”村民毛国方说。
石门村旅游资源丰富,为此,毛文国多次与支书毛方表商量乡村旅游事宜。
2006年3月,村里开发石溪漂流项目,由老乡毛朝晖和村集体各投资15万元。目前,总长1.5公里的石溪漂流已成为当地有名的旅游景点之一,已创收近20万元。
办公室里的三份名单
直到现在,村里的低保户毛杏孝还会时不时地走到村委会办公楼前,张望二楼的第一间办公室,看看“文国回来没有。”
在毛文国办公室的墙上,挂着整齐划一的石门村“残疾人名单”、“低保人员名单”、“低收入农户名单”。名单用一张美丽的石门风光照片作封面,里面详细记录着困难群众的具体情况。
石门村有98个残疾人,76户低保户,307户低收入农户,作为分管民政的村干部,毛文国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。
42岁的长龙头自然村村民王园香4年前丈夫去世,家里只有她和15岁的儿子,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,毛文国走了十几里山路来看她,帮她办了低保。王园香不识字,每次开证明、填表格都是毛文国跑上跑下代劳。几年来,但凡有什么福利,毛文国都会打电话通知她。儿子进入青春期后比较叛逆,她也是去找毛文国商量对策。
在追悼会上,王园香抹着眼泪告诉记者:“我是一个外地人,有时候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公平的事,可毛主任对我从来都一个样。给了我很多帮助,比我的亲兄弟还亲。”
毛杏孝一家早年为了看病花了几十万元,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。2008年6月,毛杏孝再次病发,他去找毛文国商量筹钱看病的事。毛文国告诉他:“病一定要治,这里先给你500元,剩下的我想办法去借。”
要“预约”,才能见到爸爸
石门有多大?用村民的话说,走遍整个石门村,至少要两天。
奉化市新闻办主任徐猛挺介绍:“现在石门村要管的地方,原先是一个乡的行政范围。”61个自然村散落在14.5平方公里的高山上,纵横相距10多公里,且山势陡峻,道路崎岖。
担任村主任以来,毛文国几乎天天都要奔忙在路上。
做生意的弟弟毛云国买来一辆二手普桑给哥哥代步。这下,毛文国跑得更勤了。这辆车牌为浙BDF360的黑色普桑,石门村的很多群众都认得。它每年都要跑上两万多公里,进过每个自然村,送过来开会的自然村干部,接过出村晚归的村民,载过生病去医院的老人。
因为办的多是公事,村里每年给毛文国汽油补贴3000元,可他每个月的实际油费却往往超过800元。
女儿毛丹丹记得,有一次回村,车里已经坐满,可毛文国执意要搭上两个过路的村民。
89岁的毛春维感慨地说:“文国这个人,心肠热,找他帮忙的事,他总是掏心掏肺地帮。”
但是,村里的事顾上了,家里就丢在一旁了。原先经营的竹木工艺品厂妻子一个人管不过来,只好出钱请人帮忙。因为人手不够,常常误了交货时间,以至工厂效益不断下滑。
毛丹丹告诉记者:“家里很多开支都是靠小叔叔毛云国资助,就连她在宁波读书,也是靠叔叔交的学费才读完的。”
毛文国的家里没有沙发,各种各样的椅子倒是不少,据说这是因为来找他商量事的人特别多。
由于父亲很忙,以至于女儿丹丹每次回家都要提前预约,才能见到爸爸。提到这事,毛丹丹的眼眶又湿润了。
生命中最后的48小时
毛文国在家里总是来去匆匆,即使生命的最后48个小时也不例外。“这次台风交关结棍,村里很多地方要去盯盯。这几天估计是不能回家了。”8月8日中午,毛文国匆匆扒了几口饭,拿起包就往外走。只回头扔下一句话:“村里事情多,家里就交给你了。”
望着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,毛嫩叶心里隐约有些忐忑。
此时,天下起了雨,毛文国带着村干部四处查看。文书毛范芳记得,走在河岸边,毛文国要伸手摇摇栏杆,看是否松动,踏上桥梁,他要跺跺脚,然后走下河道仔细查看,路过老房子,他要绕巡一圈,再走进房子细细叮嘱村民,注意安全,并留下电话,供村民紧急情况时呼救。
8月9日,雨开始大了起来。值夜班的毛文国早早起来,独自四处巡查了一番。随后,村里又开了个小会,再次细化分工,主要任务是重点区域防范,转移群众。
菜场上面的半山腰住着一对姓毛的老夫妇,腿脚不方便,儿女常年在外,平常毛文国时常过来照看一下。情急之下,毛文国一把将毛老汉拉到门口,把被雨水浸泡得发黑的板墙和有些松动的屋基指给他看,毛老汉这才答应搬走。
17时,雨越下越大。毛文国抽空回家换了件衣服。妻子拉住他:“又要值一夜班,你吃口饭吧。”毛文国胡乱扒了几口,又急匆匆冲进雨幕中。
他开着车沿溪岸慢慢巡视,20时和21时,他和毛范芳又先后2次出门巡查。
当时溪水还没涨满,村里情况还算正常。直到晚上22∶30左右,刚回到办公室的毛文国接到一个村民急促的电话:“菜场那边水很大,小店快要倒了,里面可能还有人……”
未等电话放下,也来不及换鞋子,毛文国抓起一把伞,就和毛范芳一起冲出办公室……
可这一走,他却再没回来。回忆事发时的场景,目击者毛能定仍心有余悸。“‘轰’地一声,好像地动山摇。”当时,一股巨大的山洪裹挟着倒塌房屋的断臂残垣,从山坡上奔涌而下,转瞬间卷走了正准备上车的毛文国。
得知村主任被山洪卷走的消息,深夜的石门村,全村老少都惊动了,他们在暴雨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毛文国的名字。
毛杏孝点亮煤油灯,绕了一段山路,试图接近事发现场,但却找不到毛文国的丝毫踪迹。这一夜,他和老伴都没有睡,坐在家中,盼望着奇迹的发生。
第二天,有村民在3公里之外的溪水中看到不断有汽油浮上来……再后来,在下游15公里处的弥勒大桥外,人们发现了遍体鳞伤的毛文国遗体。
直到追悼会那天,许多人仍不相信,好人毛文国就这样走了。村民谢月英惋惜地说:“只差一点点啊,他就不会死了。他才50多岁,村里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啊!”
追悼会现场,面色苍白的妻子毛嫩叶痛不欲生,她几乎哭哑了喉咙。
儿子毛顶刚从沈阳部队赶回来:“两年前,您送我去当兵的那一刻,竟成了我们的永别,爸爸,请再睁眼看看我吧”
女儿毛丹丹哭着说:“我真想回到弟弟没当兵,您没当村干部的时候,全家人天天一起吃团圆饭……”
毛文国被葬在了村口山坡的公墓。在那里,可以眺望这座美丽的山村。山脚下的亭子里,镌刻着这样一副对联:何必玲珑说太湖,天然森列多奇石。石门倩影最难摩,隔岸人家若画图。
若不是“莫拉克”,毛文国心中的“新石门”蓝图或许能更早实现。